文/古硯偉
圖/古硯偉&達志影像
八月底的迪士尼,遊客還沒回流,武漢肺炎疫情全世界依然嚴峻,但那天在迪士尼餐廳一隅,出現了一群高大白人,這種狀況無論發生在何時都不多見,遑論是還沒對外開門營業的迪士尼樂園,這群人當然全部都是NBA球員,但特別的是,他們全部來自巴爾幹半島,曾經是經歷近代最慘烈戰爭地區成長的球員。
過去NBA幾十年一項是黑人主宰的聯盟,白人比例更從過去約莫佔有穩定1/4逐漸衰退,截至今年,非裔球員比例高達81%,而其餘不是非裔的球員,如果不是今年熱火有幾名白人球員大放異彩,很多人可能已經開始質疑白人球員戰力。
但這幾年另一批白人球員成為NBA中的中流砥柱,他們來自巴爾幹半島的前南斯拉夫聯邦,不約而同進入了今年的隔離泡泡,並在今年季後賽前夕約了幾次聚會,第一次參與的球員包含來自塞爾維亞的約基奇(Nikola Jokic)和馬揚諾維奇(Boban Marjanović);來自斯洛維尼亞的唐西奇(Luka Doncic)、德拉基奇(Goran Dragic)和錢查爾(Vlatko Cancar)、蒙特內哥羅的武切維奇(Nikola Vucevic)。第二次聚會包含來自克羅埃西亞的祖巴茲(Ivica Zubac)和漢佐尼亞(Mario Hezonja);還有來自波士尼亞的努基奇(Jusuf Nurkic)。
他們約在迪士尼一間燒烤酒吧「Three Bridges Bar & Grill at Villa del Lago around」,德拉基奇說:「如果這頓晚餐有ćevapi(一種巴爾幹地區的pita堡夾純肉香腸)就更像在家鄉了。」,巴爾幹地區其實飲食文化以烤肉主,除了沾醬以酸奶醬調味,與歐美沒有很大差異,但被視為巴爾幹地區代表菜餚的ćevapi成為他們暫時回不去又思念的鄉愁,最後一群人從餐廳轉往酒吧。
巴爾幹名菜ćevapi
德拉基奇說:「約科奇和馬揚諾維奇是我們最有趣的兩個人,他們無時無刻都在講笑話,然後我們全場發笑,我不蓋你,如果他們現在不打球,馬上開個節目都可以。」他們這群自稱是巴爾幹男孩(Balkan Boys),約基奇是用塞爾維亞語和這群人溝通,如果知道前南斯拉夫的歷史,就知道這個詞彙多麼微妙。
他們之間矛盾並非只是球場上對壘,或是隔天季後賽要守到對方,而是源自更長遠的族群衝突,德拉基奇說:「我不確定外人是否了解,但我們知道這個詞的重量。」
很多人想到前南斯拉夫,都會問到一個問題,如果當初南斯拉夫沒有分裂,這群被歸在同一個國家的球員組合起來會不會威脅美國世界籃球霸主的地位?德拉基奇說:「我們會非常強,然後為了金牌每年努力,因為這群人不管怎麼挑12人,競爭力都是頂尖,而且有各種不同元素不同類型的球員任你挑。」
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個假設,比南北韓現在馬上和解還困難百倍,除了體育,很多人對這裡的第一印象,就是歷史課本中提到巴爾幹引發一次世界大戰,俗稱「歐洲火藥庫」,以及的1990年代南斯拉夫分裂時的慘烈戰爭,這裡素有「一個國家、二種文字、三種語言、四種宗教、五個民族、六個共和國、七個鄰國、八個政治實體」,甚至有人說搞懂南斯拉夫的歷史和國際關係,就差不多搞懂現在世界最困難的歷史。
無論是一次大戰,或是1990年代的巴爾幹戰爭,都是由民族與信仰之間矛盾引起,例如在波士尼亞塞拉耶佛開槍而引起一次大戰的普林西普(Gavrilo Princip)是成長於波士尼亞的塞爾維亞人,而在1990年巴爾幹內戰正式發生衝突的導火線,則是足球場上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與克羅埃西亞激進球迷的鬥毆。
Gavrilo Princip開槍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開槍處
1990年代巴爾幹戰爭起因也是因為出生克羅埃西亞人的前南斯拉夫總統蒂托(Josip Broz Tito)建立南斯拉夫共同認同失敗,最後讓南斯拉夫間接變為塞爾維亞獨大的民族主義,最終整個戰爭前後持續十年,除了斯洛維尼亞沒有受到大規模武力衝突,包含克羅埃西亞和波士尼亞都有慘烈戰事,甚至塞拉耶佛遭到塞軍封鎖圍城長達四年,整個戰爭死亡人數超過十萬,超過四百萬人成為難民,克羅埃西亞等國經濟倒退二十年,至今而隨處可以看見戰爭痕跡。
最有名的故事,在ESPN推出的紀錄片「曾是兄弟(Once Brother)」提到內戰開打,1980年代都是南斯拉夫英雄,卻因分屬克羅埃西亞和塞爾維亞的派卓維奇(Drazen Petrovic)與狄瓦茲(Vlade Divac)因為國家衝突,至派卓維奇過世從沒往來過。
「一開始聽起來很怪,至少從小到大沒人聽過有人這麼叫我們,但幾天後就覺得這很酷!」祖巴茲說談到巴爾幹男孩之名,也很難怪他這樣說,畢竟歷史是傷痕,也還刻在每個巴爾幹地區人民心裡,但對於祖巴茲這種現在年紀20出頭的年輕一代,戰爭已在他們懂事前結束,對於戰爭印象本身並不深。
很多年輕一代的巴爾幹人無論國籍,即便對於曾武力相向的不同民族,還有許多沒有放下的疙瘩,但他們積極反思並保存當時戰爭痕跡並記取教訓,接受歷史,並透過教育中翻轉仇恨,祖巴茲說:「年輕一點的巴爾幹人不會主動提到那段仇恨,如果有人叫我們『巴爾幹男孩』,至少這是可以慢慢化解仇恨的開始。」
塞拉耶佛的戰爭遺跡,至今巴爾幹仍四處可見內戰傷痕
德拉基奇說:「我們無法改變歷史,因為戰爭和那些遺憾的慘事確實存在,但現在戰爭都結束了,我們需要向前看。其實我有一半塞爾維亞血統,但我有很多克羅埃西亞朋友,而我的祖父母還住在波士尼亞,從小我受到多種文化結合,天主教、基督教和穆斯林,對我來說,一切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在這幾頓晚餐和酒吧之約前,很多巴爾幹的球員交情深淺差異很大,例如德拉基奇和唐西奇雖然年紀差超過一輪,但因為德拉基奇以前是唐西奇父親隊友,又都來自斯洛維尼亞自然很熟,但祖巴茲就與德拉基奇完全沒打過照面。
誰都沒想到的是,幾十年巴爾幹的矛盾竟然從同桌吃飯開始融冰,幾名球員開始計畫離開泡泡之後的旅行,有人從此變成好友,馬揚諾維奇發揮超強親和力,幾乎收服當時每個人。籃球不會改變世界,但或許是可以兼容世界不同價值觀的平台,我們持續期盼,並努力著。